浮萍

當恐懼成為呼吸本能,懷疑代替了信任,防衛取代了表達,人們就再次掉進了看似不同、實則同質的深淵。

事已至此,上篇中多數的文筆與憐憫只是自我感動罷了。

趕在關站之前,我們努力提供了一個可以選擇的去處,本以為只是默默搭一條逃生的小舟,卻沒想到迎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質疑與攻擊。很多本應並肩的人,反而最先拔刀相向。在背後籌備的時光裡,焦慮、忐忑、懷疑與堅持,交織成一種近乎撕裂的疲憊。終究,能理解的人,自會理解。非常感謝,在這場眾聲喧嘩中,還有人靜靜地聽見了我們,哪怕只是被少數幾個人聽見,也已經是種幸運;因為我們深知,真正沉下心來傾聽的人,是願意與你共擔失語之痛的人,是仍然相信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存在的人。

所以,哪怕一切努力看似徒勞,我們依然慶幸自己曾經試過。

但我還想說說那些躲藏在網路背後,高下立判、劍劍戳心的人,看似鋒利無比,實則自我撕裂。他們並不是冷靜的批評者,也不是果敢的行動者,更像是一群被巨大的不安推著走的疑懼教徒。單單用“網路疑神疑鬼教徒”“資料恐懼症患者”“超前防衛型人格”這樣的詞彙,遠遠不足以概括他們的樣貌。

TA 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打開一個又一個社群、尋找一個又一個出路,不停比對、猜測、懷疑,卻從未真正安放自己的心。他們不信任這個,也不敢相信那個,心中繃緊著一條又一條無形的線。每一個消息,每一個風吹草動,都像是某種潛伏的威脅,最後只得猛抬頭,大喊一句嗚呼,然後又匆忙地投入下一場更深的尋找,只求找到一塊能遮風避雨、能自我說服為“安全”的地方。

起初,在與這樣的人交鋒反駁之時,覺得對面的人像是站來站去,站在了冬天樹葉子可以不落的地方,甚是遊刃有餘像個高手。能在立場與言辭之間靈活遊走,既有警覺也有彈性。可思索片刻,卻發現他們更像是狼尾草叢裡的螞蚱 —— 巨物尚未進場,一陣微風便足以讓他們彈跳得老遠。被恐懼與不安驅使的浪頭上的浮萍,不信任任何出現的答案,懷疑一切救援的繩索。那般上躥下跳、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慌亂地尋找立足之地,在恐慌裡越陷越深。焦灼與混亂交織,不是因為 TA 們真的看得比別人更透,而是因為恐懼已經滲進血液,成了無法擺脫的宿命反應。在逃亡,卻不知道自己逃向何方;在尋找出口,卻忘了自己早已被困在自造的迷宮裡。

這樣的景象,讓我不禁聯想到半個世紀前文革期間的種種荒誕;紅衛兵們初衷是捍衛革命純潔性,然而很快,派別之間互相質疑、互相批鬥,誰都不再相信誰,誰都惶惶不可終日。恐懼不斷增殖,防衛成了本能,揭發別人才能證明自己的忠誠,否則就是下一個被打倒的目標。日夜籠罩在自我審查與集體瘋狂中的人們,也曾在午夜驚醒,懷疑自己是否說錯了一句話、做錯了一個手勢。那種夾縫中求生的痛苦,與今天這些網上四處尋找“乾淨角落”的靈魂,有著難以忽視的相似性。

只是今天的舞台換成了網路,武器變成了懷疑和逃離,批鬥不再是貼滿大字報的街頭,但那種精神上的折磨與自我否定,一場場無聲的內心清算依然密密麻麻地沁入每一個夜晚翻來覆去的夢境裡。當恐懼成為呼吸本能,懷疑代替了信任,防衛取代了表達,人們就再次掉進了看似不同、實則同質的深淵。

最終,不論是被無聲掩埋的努力,還是蔓延開來的恐慌與流言,都讓人憋著一口無處可出的怒氣,只能咒罵一聲:

該死。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